第169章 真相的碎片-《第九回响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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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是从金属圆盘中央那枚水滴刻痕里渗出来的。
起初只是幽蓝的一缕,像沉睡在冰河深处的磷光,怯生生的。随即,它顺着周围那些精细得令人屏息的齿轮与冰霜纹路蔓延开来,点亮了边缘八个微小如瞳孔的符号——金的、蓝的、红的、灰的、紫的、血色的、靛青的、混沌的——它们逐一亮起时,不像是被激活的机关,倒像是被唤醒的、沉睡了太久太久的魂灵。
艾琳的手还按在胸针上。银质的徽记紧贴着冰冷的金属板,仿佛找到了失落万年的另一半。她能感到掌心传来细微的、持续的战栗,不是机械的振动,更像是一种低泣,一种找到了归处的悲欣交集。更深处,她几乎枯竭的镜海回响,竟自发地漾起一丝微澜,与这片古老的金属产生了模糊的共鸣——那感觉,像在黑暗里摸到了另一只同样冰凉颤抖的手。
塔格横跨半步,将她严严实实挡在身后。短斧不知何时已倒提在手,斧刃映着幽蓝的光,淬出一线寒色。他像北境雪原上最警觉的头狼,浑身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,视线刮过圆盘周围每一寸岩壁,等待着预料中的毒矢、落石,或是什么更诡异的东西。可什么都没有。只有光在流淌,还有地底传来沉闷的、仿佛巨兽翻身般的轧轧声,不紧不慢,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规律。
“退。”他声音压得极低,却像刀锋刮过冰面。
艾琳依言,指尖缓缓离开。胸针与金属板分离时,发出一声极轻的叹息,仿佛离别。落回掌心的银质徽记烫得惊人,光泽黯淡下去,像耗尽了最后一点精气神。而那圆盘的光却稳定下来,中央手形凹陷周围,浮起一圈游动的银色符文,像一群找到了方向的银鱼,首尾相衔,幽幽流转。
然后,银鱼们猛地向中心收缩!
无声无息,那片刻满符文的椭圆形岩壁向内滑开,露出一个边缘光滑得诡异的洞口。没有门轴声,没有摩擦,安静得像是黑暗本身张开了一道口子。一股风从下方涌出,带着地底深处特有的阴冷,还有陈年的油锈味、岩石的土腥味,以及一丝……难以言喻的、类似旧羊皮卷和干涸血渍混合的腐朽气息。
塔格摸出最后一小截冷光棒,在手心用力一折。惨白的光亮起,被他扔进洞中。
那光旋转着下坠,像个迷路的幽灵,照亮了滑过的壁面——是某种暗沉的银灰色,光滑如镜,又隐隐有横向的波纹,像巨兽的肋骨。光落了很久,才勉强触及底部,反射出同样材质的地面,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。
“深井。”塔格下了判断,蹲下身,斧柄敲了敲洞口边缘。回声坚实、沉闷,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。“‘静滞维护通道’……”他咀嚼着那几个字,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,“看来,是条单行道。”
艾琳跪在洞口,风扬起她额前汗湿的碎发。她向下望去,除了冷光棒那团越来越小的惨白,只有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。可在那黑暗深处,她疲弱不堪的灵觉,却捕捉到一丝微弱到几乎幻觉的“脉动”。不是心跳,不是呼吸,更像是某种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东西,在沉睡中依然维持着的、最基础的生命节律。还有一缕极淡的、与头顶“源核”宝石同源,却更沉静、更古老、也更……悲伤的能量气息。
“下面……有东西活着,”她声音发干,“不是活物,是……某种还在运转的东西。很慢,很沉,但确实在动。”她抬起眼,看向塔格,灰绿色的眸子在幽蓝与惨白的光影间,闪着近乎绝望的希冀,“也许……有能救他们的办法?或者,只是另一条路?”
留下,是看着巴顿、维克多、索恩在陈维不知能维持多久的“庇护”中慢慢熄灭。前进,是踏入这未知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深井。
答案,从来都只有一个。
塔格已经行动起来。他解下腰间那卷冰原巨蜥筋鞣制的绳索——坚韧得能吊起一头牦牛——将一端死死捆在附近倾倒石柱最粗壮、最稳当的根部。用力扯了三次,纹丝不动。然后将另一端抛入深井。绳子足够长,末端甚至软软地垂在底部的光晕里。
“我先下。”他言简意赅,将短斧别回后腰,双手抓住绳索,试了试劲道,“你在上面等。下面不对,绳子会扯三下。你立刻割断它,想法子把这洞口封死,然后自己……扛下去。”
“塔格……”艾琳喉头发紧。
“别争。”猎人打断她,那张被北境风雪雕刻得粗粝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,只有野兽般的冷静,“你力气快耗干了,在上面,万一有事,你反应不过来。我下去,出事,至少能给你垫一下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不远处三个无声无息的身影,“要是我们都折在下面,他们……就真的连一点念想都没了。”
艾琳把嘴唇咬得发白,点了点头。她将滚烫的胸针仔细别好,握紧了那把从静默堡垒带出来的仪式短剑,剑柄上的花纹硌着掌心。
塔格不再多说,双手交替,身影敏捷地没入黑暗。冷光棒的光芒在他下方摇曳,渐渐缩成井底一个惨白的光点,像一只孤独的眼睛。艾琳屏住呼吸,全部的感官都系在手中的绳索上。时间被拉长了,每一秒都充满粘滞的恐惧和焦灼。她能听见自己血液冲撞耳膜的声音,听见昏迷同伴们微不可闻的呼吸,听见大殿深处永恒的、死寂的嗡鸣,还有……心底某个角落,为那个留在规则深渊里、正一点点变成非人之物的身影,蔓延开的、撕扯般的疼。
约莫过了煎熬的百息,手中的绳索传来规律的扯动——一下,再一下。
艾琳长长吐出一口憋闷的气,这才发觉背脊已被冷汗浸透。她将短剑插回鞘,学着塔格的样子,抓紧粗糙的绳索,滑入了那片冰冷、光滑、仿佛巨兽食道的黑暗。
下降的过程比预想中平稳。井壁的横向波纹提供了恰到好处的阻力。很快,靴底触到了实地。塔格就在一旁,高举着冷光棒,惨白的光晕映着他凝重的侧脸和周围的环境。
这是一条宽阔的甬道。墙壁、穹顶、地面,全由那种暗银灰色的奇异材质构成,浑然一体,泛着哑光。甬道截面是完美的半圆,延伸向看不见的黑暗两端,整齐得令人心慌。地面干净得没有一粒尘埃,仿佛从未有活物踏足。空气里,那股机油与矿物尘埃的味道更浓了,混合着隐约的臭氧气息,像是雷雨过后的旷野。低沉的嗡嗡运转声清晰了些,从甬道深处传来,带着永恒的、催眠般的节奏。墙壁上每隔一段,嵌着早已熄灭的发光面板,偶尔有一两块会极其微弱地闪动一下绿光,像垂死者的眼睑,无力地颤动。
“没有活物痕迹,”塔格的声音在空旷的甬道里显得格外清晰,带着回声,“但……有东西不久前‘流过’。不是脚,是别的什么。”他用靴尖点了点地面某处,那里有一道极浅的、几乎无法察觉的拖痕,边缘光滑,“很小,很轻,像……蛇,或者别的什么滑腻东西爬过。”
艾琳也看到了。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非人的、冰冷的“整洁”,一种沉睡了太久却并未死去的“秩序”感。她闭上眼,竭力调动残存的镜海回响去感知。反馈回来的,是无数细若游丝的能量路径,在墙壁和地底深处无声流淌,如同金属的血管;远方有巨大的质量在缓慢转动,带起沉闷的涡流;更深处,似乎还沉睡着某种“停滞”的、被封装起来的“集体记忆”,散发着古老、疲惫、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……“等待”的哀伤。
“走哪边?”塔格问。两端延伸向同样的黑暗。
艾琳凝神,在庞杂的感知碎片中捕捉最清晰的牵引。是那运转声的源头?还是那“停滞记忆”的所在?抑或是……血脉中,镜海回响与某个方向产生的、微弱的共鸣?
她指向嗡嗡声传来的方向。“这边。能量……还在流动。另一边太‘静’了,静得像……墓室最里层。”
塔格没有异议。两人一前一后,保持着一步的距离,踏入选定的黑暗。冷光棒的光在光滑的墙壁上拉出两道长长的、摇曳不定的影子。脚步声空洞地回荡,又被远处永恒的运转声吞噬。这里没有时间,没有尽头,只有金属、微弱的光,和沉睡巨兽的呼吸。
他们走了约一盏茶的时间,路过几条同样整洁、同样深邃得可怕的岔路。艾琳凭着直觉选择主道。周围的温度渐渐升高了一点点,空气中臭氧的味道更明显了。墙壁上那些偶尔闪动的绿光,频率似乎也快了些许。
然后,脚下的路开始向下倾斜。坡度极缓,但持续不断。又走了一段,前方出现了光——不再是冷光棒的反射,而是甬道本身发出的、稳定的、淡蓝色的幽光。
他们走进一个圆形大厅。大厅中央,是一个隆起的圆柱形台座,布满黯淡的水晶面板和早已凝固的旋钮、拨杆,刻满无法辨识的符号。淡蓝的光从台座基座和墙壁的条形光带溢出,将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片朦胧、冰冷的水底般的氛围中。台座周围,辐射出七八条和他们来时一样的甬道入口。
而大厅一侧的墙壁,抓住了他们的目光。
那并非平整的壁面,而是一片狰狞的、仿佛被无数绝望指甲反复抓挠过的“疮疤”。金属墙面上,布满了层层叠叠、密密麻麻的刻痕、划字、诡异的符号,还有一些用暗褐色污渍涂抹的短句。痕迹新旧杂陈,有些已模糊得与金属本身的氧化纹理融为一体,有些则深刻如昨。使用的语言光怪陆离,有古维德拉语、更晦涩的帝国符文、甚至一些完全陌生的象形文字。
“这是……”艾琳走近,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。
塔格举高冷光棒,照亮一片区域。那些刻痕,没有一句是冗长的叙述。它们短促、尖锐、充满迸发般的情绪。
“第三十一轮维护终结。外界的‘哭声’又大了些。‘源池’的水位……确实在降。衰亡,真的无法挽回?” ——一行相对工整的古语,旁边刻着小小的、早已无人能懂的纪年符号。
“它们越来越近。寂静不是庇护,是缓刑。” ——潦草的刻字,用力之猛,几乎要凿穿金属,透着一股歇斯底里的绝望。
“能源调配……失败。‘摇篮’启动无望。我们修不好……什么也修不好。” ——字迹颤抖,最后的笔画拖得长长的,力竭而止。
“莫信表象的安宁。轴心在撒谎。它在恐惧。” ——这句子被一遍遍加深,刻痕里还残留着暗红的渍,像是用指尖的血反复描画。旁边刻着一个简陋的、布满裂痕的齿轮。
“归于虚无……真的是唯一出路?那我们存在过的一切……算什么?” ——优雅的字体,却浸透着哲学尽头冰冷的迷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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